《與正文無關,無需閱讀》《與正文無關,無需閱讀》cbr-
驟雨初歇的深夜,朗安區,漫野酒吧。
第一輪,第八局。
往日一層大廳隨處可見的喧鬨人群分離出了一小撥,安靜地圍繞在五號桌旁。
曖昧的光線映著桌邊人的輪廓,和著隱約幾聲爵士樂落入杯中的酒裡,令人目眩。
被圍繞著的,是對酒吧常客們來說面孔略顯陌生的一男一女。
兩人相對而坐,各自手執一張紙牌,將牌面面向對方置於額前,又分别拿出了手邊的一個籌碼。
一側身著長裙的池觀月面無表情地看向對面,又拿出一個籌碼。
對面的人看著她手裡那張2,做出了相同的動作。
視線下移,往來對立的目光拉鋸出微妙火花。
除與兩人各自一同前來的朋友外,圍觀的人大多是來看熱鬨的。
氛圍劍拔弩張的兩位,其實也是今晚第一次見。明明兩個長相如此出挑的人,總該給人留下些印象才對。圍觀的人們在起初低聲交談互相打聽無果後,最終還是被兩人精彩的較量吸引駐足觀看。
所謂較量,其實核心倒更像是心理戰術。
印第安撲克——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自己的牌面,面對面的兩人要根據對方的點數進行下注,點數大者贏得所有下注的籌碼。
規則很簡單,精彩的是博弈過程。
以籌碼下注,然而其實並沒有什麼賭注,兩人隻是藉著娛樂的名義想壓對方一頭罷了。
池觀月把她手邊一半的籌碼推了出去。
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眉眼舒展深邃,似乎無論什麼局面都不會讓他表情發生變化,讓人難猜喜怒。
冷漠俊逸的長相,偏偏配上薄軟微微上翹的唇就多出了奇異的碰撞,直生出幾分淡淡的傲氣,連舉手投足間都似乎帶了些傲慢。
“又是一個沒捱過社會毒打的富二代。”池觀月腹誹。
被蓋章富二代的人果然出手闊綽,張嘴說了句“All
in”,兩人下注的籌碼被堆到了一起。
池觀月頗感意外地一挑眉,心想著也不知道這人是真不會玩,還是單純的藝高人膽大。
總之事已至此,她當然沒有棄牌的道理,大不了自己也全押直接開牌,當下戰況於她而言問題不大。
兩人迎著對方的目光,收斂著所有情緒。
記牌的,留了後路,賭對方加註或者棄牌;無記牌的,押上所有,賭對方拿著最小使詐。
雙方開牌,旁觀的人們這才敢出聲感歎稱奇——兩張牌點數一樣,勝負由下一局決定。
偏偏,下一局兩人放到桌子上的紙牌點數又是一樣的——罕見的情況,隻能由最後一局點數定勝負。幾番極限的拉扯,讓在場的其他人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。
修長的食指點在紙牌背面卻沒著急翻牌,池觀月眨了下眼,一臉無害地看著對面的人:“考不考慮棄牌放我一馬?”
“當然不,想看你贏。”
說得好聽。
除了心理戰術,這遊戲大概還需要些記憶力——記牌,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在往來試探中擁有十拿九穩的底氣。
總共二十張牌的遊戲,池觀月從頭到尾跟了全域性,記住了已出的十八張牌。所以她在看到對方亮牌的那一刹那,就已經知道了結局。
唇角掀起愉悅弧度,池觀月輕笑一聲翻過紙牌,用口型無聲地向對方示威:我贏了。
先前撩撥似的示弱,不過是好奇他的反應罷了——好鬥的人,會耀武揚威地反駁;别有用心的人,會順勢而下當紳士。
以此作為劃分,這兩種人她都沒少見過。
但是今天竟然見識到了第三種。
對面情緒始終沒多大起伏的人,此時卻終於出現了一絲破綻,看起來似乎有些懊惱。
池觀月端杯起身時,將他的情緒變化儘收眼底。
男人身旁的朋友搭著他的肩低聲調侃:“漫野出了名的‘五號桌’,這下可得心服口服地拱手讓給人家了啊。”
漫野地處朗安區遠離喧囂中心的稍偏位置,設計别具一格的暗色建築安靜地將其中包裹著的狂歡分解,維持著一如它外觀給人的高冷感。建築內一樓的公眾區域專為前來聚會的賓客準備,酒水小食一應俱全,配置與尋常酒吧類似。建築內的裝潢,卻無一不暗示著主人獨到的品位與前來消費人群非富即貴的身份。
二樓則是一個個隔絕一樓喧鬨的獨立包間。有圈內極佳的口碑及嚴密的安保措施做擔保,即使嚴肅的對話彷彿與此地顯得格格不入,其依然成為了要事商談地的首選。
漫野一樓的五號桌是固定不參與外訂的,這一點常來的客人們都知道。
這一桌的主人實際並不常來,因而也鮮少有人知道這位到底是個什麼人物。任憑偶爾客流量再大,這桌位置也還是會被空出來。
偏偏今天,五號桌的主人在約好朋友之後,收到了“已被預約”的訊息。
於是何將醉在所難免地受了朋友一通揶揄:“居然有人敢跟你小子搶地盤了?而且還是越過你直接定的?”
舒展了一下交疊許久的長腿,何將醉起身接過酒侍遞來的酒杯,跟池觀月默契一碰。
“厲害。”
“最後幾局才接手,你發揮得也不錯。”池觀月笑笑,歪了歪頭示意旁邊與她一同前來的男人,“怪隻怪這敗家子前幾局把家底輸得差不多了。”
沒有稱謂,言行神態間看不出她與那人是什麼關係。
一輪十局,她的同行人和她玩了前六局,何將醉是在後來才稀裡糊塗被朋友拉過來的。
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朋友美其名曰找回主場,結果連本錢都沒撈回來。
碰杯的時候,池觀月目光落在何將醉手中的滿杯酒裡,微微欠身似乎在定睛觀察,而後又抬眼看住他,好奇道:“這是什麼酒?好漂亮。”
“長煙醉月。”
在對方帶著笑意的眼神裡,池觀月一臉期待地抿抿唇,無聲問他:我能嚐嚐嗎?
何將醉一愣,沒料到這展開。
“……當然。”
聽到肯定的回覆,池觀月索性就著他端杯的手輕抿了一口,接著與他碰了一下杯,清脆的一聲響起,在他耳邊輕聲附了一句:“好喝。”
態度曖昧不明,熟練得像是個“慣犯”。
回頭的時候,池觀月注意到了遠處不和諧的騷亂。
以這個地方的安保措施,不該有這種情況的才對。
想到自己還有約在身,池觀月收回視線走到剛才和她一起打牌的彭煥身邊,一斂剛才散漫的狀態,掃了一眼同行的另外一個姑娘,低聲對彭煥道:“你帶她先走,小心别被拍到。我還有事,解決完之後出去找你。”
“好,注意安全,有事叫我。”彭煥也沒多問,點頭答應後神色不變,轉身吊兒郎當地攬著身旁的姑娘就往外走。
“我還有事,先走一步,下次見。”池觀月隨手拍了拍何將醉的肩算是打過招呼,隨後轉身走向二樓。
二樓走廊儘頭的某個房間前,池觀月伸手象征性地敲了敲門,隨後推開門沒入黑暗。
“等很久了吧?”池觀月摸索著開了盞壁燈,“黑燈瞎火的,也不嫌害怕。”
原本在屋裡的人轉頭望過來,戲謔道:“倒沒有,正在算今天你這大駕光臨這趟一共給我營業額翻了幾倍——就這麼會兒功夫,已經打發走好幾個跟我打聽你的人了。”
池觀月嫌棄地搖頭:“這屆小夥子不太行啊,連點當面問的勇氣都沒有,難成大事。”
“這倒是,”辭安笑著點頭表示讚同,緊接著揚了揚手裡的信封,“來,給你看點真正的大事。”
“看來這次終於有好訊息了?”池觀月快步走到桌邊坐下,語氣難掩期待。
“喏,”辭安把信封遞給她,“先說好,查到的隻是些沾邊的東西,還是沒有準確資訊,别抱太大希望。”
“沒事,大不了就是一死,别的再差還能差到哪兒去。”池觀月有些感慨,接過信封端詳半天,卻並沒有著急打開,“謝了。”
“按照唐家之前生意重心調查,他們搬到國外人生地不熟的,又沒有别人接濟,大概率是會重新經營起之前的事業的。現在距離當初也已經過了好幾年,生意也該有些起色了。按照這個思路,終於查到了些沾邊的訊息。還有就是——”辭安猶豫了一下,“醫院那邊原本也是一個突破口,但是沒查到什麼有價值的就診記錄。”
池觀月沉默下來,點點頭沒說話。
辭安出聲安慰:“也許這是個好訊息,說明她的病情這些年有好轉,不需要再依賴藥物治療了。”
“……真的是好訊息嗎。”
辭安搖搖頭,覺得她在說反話:“不然你堅持這麼多年找她的下落,圖什麼呢?”
“圖個踏實吧,”信封最終被妥帖地收了起來,“沒直接死在我面前,我就總覺得她還活著。”
“我站你這邊,所以可能要說句自私的話,”辭安擔憂地拉過她的手,“有些事當放則放。太執著的話,很有可能到最後無論結果是否合你心意,都會讓你受到重創。”
池觀月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:“我明白。”
隻是這話到底能做到多少,她們心裡其實都清楚。
爾後屋內兩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許久才罷休。
辭安另有安排先行離開,池觀月一人在屋裡獨坐片刻,等到睏倦襲來時才起身走出房門。結果剛一出門,她就立刻感覺出了周遭氛圍的詭異,整個人因此瞬間清醒了不少——
一樓大廳的喧鬨聲幾乎全無,本就不太明亮的燈光甚至還變得更暗了一些,彷彿已經打烊了一般。
經典的恐怖片氛圍。
她下意識回頭掃了一眼身後,待反應過來之後又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,邁步慢悠悠地朝樓下走去。
結果下至樓梯拐角的時候,黑暗裡有人猛然伸手將她拉入了懷抱。
池觀月渾身緊繃,握住那人手腕差一點就要反向擰過去。然而在辨認出聲音源自不久前牌桌上的那人之後,她卻反應迅速地收住了手,做出了點一般人“應有”的驚慌反應。
但此時的她卻因為對方的舉動,已經打心底開始覺得沒意思了——
看來會來這種地方的人都是一個德行,哪怕面上裝得再怎麼矜持,稍微一撩撥就都暴露出了本來面目。
這樣的玩玩也就算了。
“先别下去,下面在清場。”
就著黑暗和身高差,池觀月也沒急著掙脫,眯眼靠著他問:“樓下怎麼了?”
“一群生意沒談攏就想砸場子的。”
原來他的聲音透過空氣和通過胸腔聽起來的差距是這樣的。
“那我也撤了,我怕死。”話雖這麼說,但池觀月的語氣裡卻一點兒恐懼的味道都沒有,反而聽起來懶洋洋的。
無意參與他人是非,正當她扭頭要走的時候,就聽見大廳裡有人揚聲道:“將醉,我們聊聊吧。”
男人聲音不大,但在空蕩的大廳卻能讓人聽得十分清楚,很明顯對方知道何將醉一定正在某處看著他。
這個聲音似乎……有點耳熟。
池觀月下意識地向樓下望去。
胡銳?
他怎麼會到這來?而且居然還跟面前的人認識?
直覺告訴自己越快走越好,免得聽見不該聽的再把她一起處理掉。
“你有事先忙,告辭了啊。”池觀月轉身就準備溜。
何將醉拉住她調轉方向,順手把不知道哪兒來的一頂帽子扣到了她頭頂上:“往樓上走,走廊儘頭的房間陽台有樓梯,小心點。”
池觀月琢磨著他也沒什麼坑自己的必要,於是果斷按照他指的位置重新回到了樓上,進屋前回頭最後看了一眼一樓正在交談的何將醉和胡銳。
這兩個人好像很熟的樣子。
回程路上池觀月放空的眼神飄到窗外,沉吟著:“那個剛才和我一起打牌的人……”
像是他們今天來的那種地方,往往有著能讓人拋卻白天頗具距離感的面具、放下戒備與矜持的魔力。
深諳並且有意無意地試圖利用這一點的,大有人在。
戒備的話,她還是帶了一些在身上的。
比如她留意過的他端的酒杯——那杯底的圖案,並非其他客人所持的一樓吧檯提供的樣式,她隻在辭安的酒櫃裡見過一隻一樣的。除此之外,那杯“長煙醉月”也非外人可點項,她以前沒見過,想必應該是他自己調的。再加上五號桌的特殊性……她猜他不隻是普通的座上賓而已。
那人像個矛盾體,不尋常的身份和皮相,卻又配了個並不常流連於風月的反應。
除此之外沒想到他居然還認識胡銳……
彭煥慢了半拍才跟上她的跳躍思維:“那個人有問題?”
“不是個善茬,”酒精的作用讓人後知後覺有些頭痛,池觀月順手拿起出發時放在車上的水杯,擰開喝了一口,“各種方面。”
彭煥瞟了一眼她喝的東西:“這年頭來酒吧自帶酒水就夠離譜的了,這怎麼還有人帶了杯粥來呢。”
池觀月白了他一眼:“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,這是拿枸杞泡的水,什麼眼神啊。”
“好傢夥,朋克養生啊,”彭煥倏地想到了什麼,話音一頓道,“等會兒,你該不會是拿我上次帶過去的那罐枸杞泡的吧?我那罐裡總共也沒多少啊,你沒給我剩點?”
池觀月一愣:“我就隨手抓了一把……”
“完了,我跟你說,”彭煥拍著方向盤痛心疾首,“就你多泡這一把,至少剝奪我十年壽命——本來我能多活十年的。”
池觀月晃了半天水杯思考措辭無果,最後索性一口氣乾杯:“沒事,男人至死是少年。”
“難得的棋逢對手。”窗邊的人回過身,看向身後那道頎長身影。
“確實不是一般人,連小情緒都能掌控得得心應手,甚至還知道什麼情況下‘應該’露出什麼反應。”
“怎麼說?”
“一般人遇到突髮狀況的下意識不是怔愣就是躲避,但她的第一反應是反擊,所以她多少應該是有點身手在的。”何將醉說,“她反應很快,能馬上做出大多數人會有的反應來掩蓋真實反應——她應該是發現什麼了。”
裸露出的小臂線條並不病弱似的過分纖細,稍微用力便可以看出長期鍛鍊的痕跡。
角落裡那點微光映照下的她,已經完全沒有了先前玩鬨時的那副靦腆模樣。不笑時稍顯淩厲的氣質,配上眼尾一顆若有似無的淚痣,更為優越的骨相平添了幾分頗具吸引力的耐人尋味甚至攻擊性——也許這才更貼合她的本性。
周澄有些意外:“她這算反偵察意識過強嗎?犯過事?”
“收收你那職業病,就知道你大老遠追到這兒來找我肯定沒好事,”何將醉頭疼地擺擺手,“再提和犯罪有關的東西就出去。”
周澄置若罔聞,自來熟地打開電視看起了新聞重播:“這幾天已經忙得要死了,一想到明天就更頭疼了——”
“九年前震驚全國的6·5案凶手李永輝,將於明天上午刑滿釋放。這起案件情節性質及其惡劣,被害人當時年僅10歲,李永輝的行為激起民憤,許多人認為十一年的有期徒刑處罰過輕,且擔心他出獄後再犯,當地居民人心惶惶。下面請看……”
“這兒有個魔鬼還逍遙法外呢,另一個又快被放出來了。”夾著一遝照片的檔案被放到了何將醉面前的桌上,“這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案子,局裡那幾個老頭懷疑是先前鄰省那個連環殺人案的後續,不斷給我這邊施壓。這兩天都沒什麼大的進展,正好你回來了,拿來給你看看。”
最上面的那張照片裡,一個男孩穿戴整齊平躺在草地上,長袖衣衫的包裹下隻露出一張稚嫩的小臉,看上去彷彿隻是沉睡而已。
置身於城北郊區森林中的他,於六歲這年永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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